犇報編按

川普在競選總統期間，提出「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的口號，激發美國民眾對往昔輝煌的追憶及對未來復興的憧憬，成為川普政治理念的核心標識。然而，美國媒體人、專家、學者不約而同指出，川普施壓頂尖大學、打擊非法移民、加徵關稅等政策，恰恰違背了美國過往得以邁向偉大的三大秘訣。台灣旅美政治評論員花俊雄曾任職聯合國翻譯處30年，在本文中整理相關評論，指出川普「讓美國再次偉大」淪為動人的政治口號，美國不可避免地淪落為又一個疲憊的老牌強權。

2025年6月7日，美國聯邦機構在加州多地搜捕非法移民，加州洛杉磯的示威者與警方對峙現場。圖源：新華社，邱晨 攝

當川普削弱使美國偉大的三大要素，美國還能再次偉大嗎？

◎作者｜花俊雄（台灣旅美政治評論員，曾任職聯合國翻譯處30年）

《紐約時報》著名專欄作家、兩次普立茲新聞獎獲得者尼古拉斯·克里斯托夫（Nicholas Kristof）（中文名紀思道）11月16日在《紐約時報》發表了一篇評論文章，題為《美國通往偉大的秘訣正受到威脅》（America's Formula for Greatness Is Under Threat）。紀思道認為有三個基本要素使美國在兩個多世紀以來變得卓越，分別是：1、對各級教育的投入，使美國在科技領域占據了全球領先地位；2、一種傾向於自由市場和自由貿易，並由法治支撐的態度；3、吸納移民以及全球最傑出的人才。

哈佛大學經濟學榮譽教授克勞迪婭·戈爾丁（Claudia Goldin）和哈佛大學經濟學講席教授勞倫斯·卡茨（Lawrence Katz）在他們2008年的里程碑式著作《教育與技術的競賽》（The Race between Education and Technology）一書中也指出，美國之所以能成為世界領先國家，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從19世紀開始就重視大眾教育，而當時其他國家只對一小部分精英進行教育。

美國率先推動建立公立小學並普及高中和大學教育；後來美國的研究型大學成為全球領軍者，並在矽谷等地培育了科技中心。因此，美國擁有如蘋果、微軟、谷歌母公司Alphabet、亞馬遜、英偉達、特斯拉和Meta等「七大科技巨頭」。而歐洲卻沒有類似的企業。美國在科技領域的卓越成就，部分源於大學、資助研究的聯邦機構以及將知識商業化的私營企業之間形成的共生合作關係。

然而，川普卻在大幅削減教育部的經費，更糟糕的是他正在向美國最頂尖的大學宣戰。

2024年4月24日，美國德克薩斯州奧斯汀，德克薩斯大學校園內，騎警在馬背上驅散抗議學生。圖源：視覺中國

川普政府削弱美國科研，全球科研將多極化發展

近期川普政府對哈佛這所頂尖大學屢下狠手，繼宣布凍結對其數十億美元撥款、威脅剝奪其免稅地位後，又對該校國際學生比例提出要求，要求中止與其剩餘的聯邦合同。美國政府與高校幾十年來的合作岌岌可危。以「反猶主義」為指控，川普政府威脅要調查數十所大學，並停止哥倫比亞大學、康奈爾大學、西北大學等高校撥款。甚至要求調查和逮捕部分外國學生和學者等。

美國聯邦科研機構也被拆解。據英國《自然》雜誌報導，聯邦政府科學家隊伍自川普執政以來大幅縮水，國家衛生研究院、疾病控制和預防中心、食品和藥物管理局、國家海洋和大氣管理局等機構數千個職位被裁撤。

未來，這場席捲美國科學界的「寒潮」恐將加劇。美國《科學》雜誌報導說，川普政府2026財政年度預算提案對科研領域支出進行了「災難性」的削減，要求將國家衛生研究院支出削減37%，國家科學基金會支出削減超50%，還試圖取消對氣候和生態研究的大部分資助，並將美國航天局的科學預算也大幅削減，取消部分行星探測任務。

回顧歷史，麥卡錫時代的政治干預曾導致美國物理學停滯10年。與麥卡錫時代相比，川普政府的行為對美國科研創新的衝擊更系統化，影響更巨大。這種信任崩塌與制度損傷需數十年才能修復，因為科研生態的恢復不僅依賴資金，更需重建國際社會對美國學術自由的信任，而後者一旦瓦解便極難恢復。

2021年1月14日，美國麻省理工學院華裔教授陳剛在家中被捕。陳剛被捕後曾說：「你被當成一個間諜，怎能不讓你絕望？」。圖源：網路圖片

英國曼徹斯特大學科學政策研究員基倫·弗拉納根（Killen Flanagan）說，幾十年來，美國一直是全球創新引擎，但現在，美國科學體系的穩定性已不再有保障。

80年前，時任美國總統富蘭克林·羅斯福的科學顧問萬尼瓦爾·布希（Vannevar Bush）發表政策報告《科學：無盡的前沿》（Science, the Endless Frontier）確立了發展科學技術在國家戰略中的核心地位。政府資助和寬鬆包容的學術環境，使美國科研實力迅速崛起。

80年後，川普政府執政僅數個月，就掀起「反科學風暴」：拆解聯邦科研機構、強力打壓頂尖高校、大幅削減科研經費.....導致科研停滯，人才外流──川普政府政策引發美國科學界「寒潮」。這不僅破壞了美國自身的科學體系，也給全球科學領域造成傷害。

巨額的政府資金支持、來自全球的優秀人才和開放合作的學術環境，是美國科技創新的重要條件。川普政府一系列舉措將削弱美國的科研力量，全球科研版圖將向多極化發展。

2024年4月22日，美國紐約哥倫比亞大學親巴勒斯坦學生舉行抗議集會現場。圖源：視覺中國

世界貿易沒有美國仍繼續前進

川普在很大程度上可能比許多民主黨人更信奉資本主義和自由市場，但卻領導了一場從自由貿易的快速退縮。他推行的關稅是20世紀30年代以來最高的。川普還系統性地削弱了市場經濟的一些基礎。市場的繁榮離不開審慎的財政和貨幣政策管理，然而，他的減稅政策導致了債務飆升，同時他還試圖破壞美聯儲的獨立性。

川普仗著美國占全球消費30%、和世界半數貿易額的美國市場，脅迫盟友和對手接受美國加徵關稅。川普的這一舉措非但沒有引起其他國家群起效尤，反而迫使他們另闢蹊徑。9月7日，《紐約時報》發表了一篇社論，標題是《在貿易方面，世界在沒有美國的情況下，繼續前進》（On Trade，The World Is Moving On Without U.S.）。文章寫道，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當美國努力降低關稅和其他貿易壁壘時，世界許多國家紛紛效仿，接受美國領導人的論點：增加貿易將促進繁榮。

如今，隨著川普總統肆意扭轉這一歷史，設置新的壁壘來限制進口，越來越明顯的是，世界不再相信美國的經濟政策方針。川普的首席貿易顧問傑米森·格裡爾（Jamieson Greer) 在《時代》雜誌的一篇客座評論文章中寫道，川普政府正在打造「一個新的全球貿易秩序」。事實上，美國正在走出它自己創建的體系。儘管其他國家對美國的離開感到遺憾，但它們並沒有傾向於跟隨其自我毀滅的腳步。

全球貿易戰的擔憂並未成為現實，因為其他國家的領導人已經認識到川普似乎無法理解的事情—提高關稅將會損害它們自己的國家。正如世界貿易組織的報告所顯示的那樣，其結果是「迄今為止，避免了可能對全球貿易造成極大損害的更大範圍的針鋒相對的報復行為。」這主要是川普的貿易政策顯得非常愚蠢，無人起而效尤。相反，美國的許多貿易伙伴試圖發展可以繞開美國市場的貿易關係。因此，一個美國之外的「全球貿易環境」正在逐漸形成。

2025年4月2日，美國總統川普在首都華盛頓白宮展示簽署後的關於所謂「對等關稅」的行政令。圖源：新華社，胡友松 攝

川普出身移民家庭，卻採取嚴峻移民政策

美國被稱為移民國家，北美大陸上最早的原住民是印第安人。歐洲（最早是英國）人向美洲放逐罪犯，慢慢開始了北美移民的過程。五月花號帶來了清教徒，開始了對殖民地的墾殖。美國南方種植園興起，開始販賣黑奴；北方修建鐵路，販賣亞洲勞工，尤其是華人。第二次世界大戰美洲大陸除珍珠港事變外，基本上沒有戰火，歐洲和亞洲等戰爭激烈地區的大量難民，特別是猶太人陸陸續續湧入美國。美國從人口結構上來說是一個移民國家。美國不但可以用白人、黑人、黃種人來區分，更可以用亞裔、非洲裔、猶太裔，甚至是英格蘭裔、德國裔、法國裔和西班牙裔等非常細致的來源劃分。

幾乎每個美國人從祖先上講都是外國移民。就以美國總統唐納德·川普的家族來說也是標準的移民家族。川普的祖父弗雷德·川普是在1885年從德國巴伐利亞萊茵蘭-普法茲的一個小鎮卡爾施泰特移民到紐約的。唐納德的母親瑪麗是來自蘇格蘭的移民，她於1942年取得美國籍身份。唐納德的第一任妻子伊萬娜1949年出生於捷克斯洛伐克，第三任妻子梅拉尼婭1970年出生於南斯拉夫。

從南到北。從東到西。美國的各個角落都有移民的足跡。從過去到現在，無論是在科技、文化、藝術還是經濟領域，移民都為美國做出了不可或缺的貢獻。美國移民中有許多優秀的科學家、研究人員和學者，他們通過在科技和學術領域的貢獻推動了美國的科技創新和學術發展。移民帶來了豐富多彩的文化，並促進了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和融合，為美國社會帶來了新的思維和觀念，豐富了美國文化的多樣性。

2021年9月19日，購買物資的非法移民在美墨邊境的里奧格蘭德河上往返。圖源：新華社

這種文化交流和多元化不僅豐富了人們的生活體驗，還促進了創新和創造力的發展。移民是美國經濟增長的重要推動力量。移民往往在美國勞動力市場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他們填補了勞動力市場的空缺，提供了豐富的技能和勞動力資源。移民創業者也為美國經濟注入了創新和活力，成為了創業公司和科技企業的重要力量。據美國移民委員會稱，全美「七大科技巨頭」中有四家由移民領導，《財富》（Fortune）500強企業中46%由移民或其子女創立。

出身移民家庭的川普總統對移民非但沒有同理心，反而採取了非常嚴峻的移民政策。

長期以來，美國對無證移民的執法中存在一種非正式的理解：如果你作為無證移民在美國生活多年，沒有犯罪紀錄，每年按規定到移民局報到，可能還在美國成家立業、有孩子、經營生意、參與教會活動、正常納稅、與社區建立聯繫，並對社會做出一定貢獻，那麼你大概率不會被遣返。但川普重新上台後，儘管才過去短短三個月，這種默契就被打破──即便是那些沒有犯罪記錄、在美國生活多年，在美國有家庭和子女的人，也同樣面臨被遣返的風險。

自川普就任第二任期以來，遭到移民及海關執法局逮捕並關押在聯邦拘留中心、無犯罪記錄的拘留者數量已增2000%。截至11月16日，移民及海關執法局在全美各拘留設施關押的人數達65135人，其中半數以上沒有任何刑事指控或定罪。川普移民政策的基石是大規模將非法移民驅逐出美國，為此，國防部將提供軍機來執行這項政策。

2023年3月15日，在墨西哥邊境城市蒂華納，移民在一處由數十座帳篷組建而成的收容所內。圖源：新華社，辛悅衛 攝

一些高技能移民，雖然直接受到的驅逐威脅較小，但由於H1B簽證審批趨嚴和綠卡排期延長，也面臨著職業發展的不確定性。H1B簽證計劃的實施使得美國雇主能夠雇佣來自全球的高技能專業人士，尤其是在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STEM）領域。美國移民委員會的資料顯示，H1B簽證的需求始終超過供給，這表明美國對高技能移民的強烈需求。H1B人員不僅填補了關鍵的勞動力短缺，H1B申請成功率的提高與專利申請和風險投資資金的增加密切相關，進一步展示了這項人員在推動創新方面的貢獻。

美國的歷史表明，排斥和限制移民的政策往往導致社會分裂和經濟停滯，而開放和包容的政策則能夠促進經濟繁榮和社會和諧。因此，當前美國在移民政策上的爭論，尤其是在如何平衡邊境安全與合法移民通道方面，顯得尤為重要。美國需要借鑒歷史教訓，制定出既能保障國家安全，又能促進經濟增長和社會多樣性的綜合移民政策。

展望未來，美國的移民政策應當更加注重人道主義和經濟效益的結合。政策制定者應考慮建立更為靈活的移民通道，允許更多的高技能和低技能工人進入美國市場，以應對日益嚴重的勞動力短缺問題。同時，政府應加強對移民貢獻的宣導，消除公眾對移民的誤解和偏見，營造一個更加友好的社會環境。通過這樣的努力，美國不僅能夠吸引更多的優秀人才，還能在全球化的競爭中保持其經濟的活力和創新能力。川普的移民政策顯然與此背道而馳。

圖為2021年9月，美國邊境執法人員騎馬揮動長鞭驅逐移民的照片。圖片來源：新華社

美國喪失通往偉大的三大秘訣

川普在2016年競選總統期間，提出了「讓美國再次偉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簡稱MAGA）的口號，這句口號極具感染力，激發了眾多美國民眾內心對國家往昔輝煌的追憶以及對未來復興的憧憬，成為其政治理念的核心標識。

今年諾貝爾經濟學獎授予三位學者喬爾·莫基爾（Joel Mokyr）、菲利普·阿吉翁（Philippe Aghion）和彼得·豪伊特（Peter Howitt）以表彰他們在揭示「技術與科學如何與市場競爭互動、進而促進經濟增長」方面的開創性貢獻。他們強調，創新源於移民、頂尖大學、對世界和思想的開放態度，並因此對未來的「烏雲」發出了警告。

川普施壓頂尖大學、打擊非法移民、加徵關稅等政策，不僅完全違背了以上三位學者的見解，並且喪失了美國通往偉大的三大秘訣。因此，「讓美國再次偉大」可能淪為只是動人的政治口號，而無法讓美國避免落到不過是又一個疲憊的老牌強權的境地。

◎作者｜花俊雄（台灣旅美政治評論員，曾任職聯合國翻譯處30年）
◎編輯｜陳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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