犇報編按

台灣問題是中美關係中最重要、最敏感的問題，也是美國政府干涉中國內政的主要抓手。台灣旅美政治評論員花俊雄在本文指出，美國智庫圈近來對台灣問題持續發出警鐘式的警告評論，不約而同地強調，美國面對中國這個前所未見、全方位挑戰的對手，已經無法只靠自身的軍事嚇阻或經濟脅迫來維持霸權。這些評論文章皆指出目前華府內部對台政策路線分裂，若華府無法在政策、言辭與行動上展現一致，反而會讓中國在2027年左右進一步押注快速奪台可行性。當美國學界、智庫甚至情報界老手都在發出這麼一致的警告，台灣的政治人物與社會各界人士是否準備好面對兩岸即將統一的現實？全文因篇幅關係分為上下篇，本文為上篇。

近期以來，美國智庫圈對台灣問題持續發出警鐘式的警告評論，值得台灣特別留意。圖源：網路圖片

台灣正從美國的「棋子」演變為「棄子」（上）

◎作者｜花俊雄（台灣旅美政治評論員，曾任職聯合國翻譯處30年）

台灣問題是中美關係中最重要、最敏感的問題，長期以來一直是美國政府干涉中國內政的主要抓手。近期以來美國對台灣的關注迅速升級，美國智庫接二連三發表了四篇相關的文章。

台灣淪為美國「棄子」只是時間問題

最早的一篇是《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3/4月刊載的題為〈台灣執念：美國的戰略不應押注在一場無法取勝的戰爭上〉（The Taiwan Fixation：American Strategy Shouldn't Hinge on an Unwinnable War），作者是喬治城大學兼任教授詹妮弗·卡瓦納（Jennifer Kavanagh）和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高級研究員斯蒂芬·沃特海姆（Stephen Wertheim）。

The Taiwan Fixation：American Strategy Shouldn't Hinge on an Unwinnable War。圖源：翻攝自《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

面對兩岸問題，美國領導人正面臨兩難，要麼冒險引發第三次世界大戰，要麼眼睜睜看著兩岸統一。他們認為，美國應尋求第三條路——制定策略讓台灣具備可行的自衛能力，美國則從遠距離提供援助，確保無論兩岸衝突如何收場，美國在亞洲的地位不受影響。如此，中國若出兵解決台灣問題，美國無需派兵保衛，軍事基地或艦艇也不會遭受攻擊。川普政府應立即採取行動，使第三種選項切實可行。

卡瓦納和沃特海姆認為，台灣對美國來說當然很重要，但不足以成為與中國開戰的理由。美國的切身利益在於阻止中國在亞洲取得不受約束的霸權，而非直接捍衛台灣，與中國開戰的人力和經濟代價，遠超維護台灣帶來的好處。因此，美國政府應採取新策略，在不讓美軍捲入戰鬥的情況下，支持台灣的防禦能力。他們認為，台灣應採取「刺蝟策略」，依靠不對稱作戰，打造精銳的防禦系統，讓解放軍無法迅速奪島，陷入漫長且代價高昂的戰爭，挫敗其「侵略吞併」的企圖，為政治解決兩岸問題創造條件。

美國售台「陸上機動布雷系統」（Volcano Anti-Tank systems）。圖源：美國陸軍

為了加大壓力，美國領導人應該公開表示，儘管美國對維持兩岸現狀有著持久的利益，並且根據《台灣關係法》有法律義務為台灣配備防禦性武器，但台灣對自身的防禦負有主要責任，應盡可能自力更生。美國則需具備在中國封鎖或攻擊下，仍能補充台灣軍事儲備的能力，最佳選擇是使用無人系統運輸軍事物資，因為即使解放軍開火，美國也不會有人員傷亡，可避免美軍捲入衝突。

卡瓦納和沃特海姆認為，台灣是一個距離中國大陸100英里的爭議島嶼，對美國確實有價值，但美國決策者若高估其重要性，可能導致美國為保現狀而陷入毀滅性戰爭的風險，那將是無論多少軍事力量都無法糾正的錯誤。華盛頓不應出於恐懼或狂熱而浪費優勢。無論台灣海峽發生什麼，美國都可以與盟友和伙伴共同維護印度洋-太平洋的開放和平衡，但前提是現在就做好準備。

2022年環太平洋軍演。圖源：臉書「RIMPAC」

兩人提出的第三種選擇，說穿了就是避免美國捲入台海戰爭，強調美國未必能戰勝中國，其次是估計美國可能付出巨大代價，為了保衛對美國來說不是首要關切的台灣是否值得。他們認為美國政界人士過度強調台灣的重要性，即使中國大陸控制台灣，對美國在西太平洋的地位並不會有重大影響，因此不值得犧牲數萬甚至數十萬美軍性命。保衛台灣的首要任務，當然必須由台灣人來承擔。美國對台灣的支持應保持「有限性」，以避免更大的戰略風險，可以在不傷及美軍士兵生命的情況下，遠距離提供軍事援助。這一立場被視為較含蓄的「棄台論」。

據《白宮回憶錄》作者、前美國國家安全顧問博爾頓（John Bolton）披露，川普「格外不喜歡」台灣，甚至用「筆尖」和「辦公桌」比喻台灣和大陸之間的關係，讓台灣網民哀嘆原來台灣連「棋子」都算不上。《紐約時報》更指出，川普2.0可能為台美關係帶來變數，台灣終將被美拋棄。因此，台灣淪為美國「棄子」只是時間問題，根本無需再討論可能性。台灣那些一心盼望美國會出兵的人士，可能會感到心寒。

川普曾用「筆尖」和「辦公桌」比喻台灣和大陸之間的關係。圖源：The White House

賴清德的兩岸政策並非蔡英文路線，更類似陳水扁

5月15日，《外交事務》雜誌網站刊登一篇文章，題為《台海戰爭風險高且不斷升高：北京對未來的擔憂可能很快引發致命的誤判》（The Risk of War in the Taiwan Strait Is High—and Getting Higher: Beijing's Worry About the Future Could Spur a Deadly Miscalculation Soon），作者為美國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中國力量項目]主任兼高級顧問林碧瑩（Bonny Lin），和副主任兼研究員布萊恩·哈特（Brian Hart）及布魯金斯學會、約翰·桑頓中國中心非常駐高級研究員約翰·卡爾弗（John Culver）。

他們指出，近幾個月來台海局勢日益緊張，北京加大了批評力度。3月13日，賴清德稱中國大陸為「境外敵對勢力」，並宣布實施17項全面戰略，以防範中國大陸對台灣的滲透。國台辦發言人陳斌華稱賴為「破壞台海和平的罪魁禍首」，指責其將台灣推向「戰爭的危險邊緣」。兩周後，北京在台灣周邊展開大規模軍事演習。

3月13日，賴清德稱中國大陸為「境外敵對勢力」。圖源：總統府

作者們認為，華盛頓應對北京的回應高度警惕。中國大陸並不認為賴清德的兩岸政策是蔡英文路線的延續，而視其為類似陳水扁的「破壞者」，並採取類似應對手段。光賴清德就任以來，北京就發動多次軍演，而與20年前相比，北京在軍事手段上已做好更多準備。

與此同時，川普政府在應對台灣問題上的意見分歧，進一步加劇了風險。倘若北京對美國的（對台）承諾產生懷疑，可能激勵其對台採取更進一步的行動。所有因素提高了中國誤判的可能性，極有可能在2027年前後動用武力。屆時中國將完成關鍵軍事現代化目標，而台灣也將迎來新一輪地區領導人選舉。

中國官方長期以來宣稱和平統一是大勢所趨。但近月來，賴清德有計畫地使台灣與大陸「脫鉤」，引發北京日益擔心。大陸媒體指責賴清德推動（台灣）「軍事化」，強調增強防衛韌性，重建軍事審判體系以應對涉軍間諜與叛國行為，並加快軍事訓練和對大陸攻台可能的應對準備。北京強烈批評賴清德反制中國滲透、抵禦認知戰的舉措，指其阻礙兩岸恢復旅遊、打壓和起訴親大陸的團體與個人、勸阻台灣居民申請大陸身份證、阻礙兩岸高校學術交流，並竄改教材以削弱兩岸歷史與文化的聯繫。

許多大陸學者認為，相較於蔡英文，賴清德的政治根基較弱，但反而可能促使其採取更冒進的對抗策略，以試圖博取更多台灣民眾的支持。基於島內態勢的此類分析，大陸強硬派呼籲採取更為激進的對台手段。有聲音主張對台動武，或恢復所謂「內戰式統一」，如實施海上封鎖等非和平手段。另有鷹派人士甚至公開提出是否可以在台灣製造危機，複製1936年的西安事變，像當年國民黨將領扣押蔣介石並迫其與中共合作抗日（脅迫賴清德放棄台獨政策）。

西安事變，張學良抓了蔣介石，迫其與中共合作抗日。圖源：百度百科

中國軍事活動的速度和規模都在提升

文章作者們認為，從歷史現實來看，中國軍事行動的規模與節奏正加快。

2008年陳水扁執政末期，為提升投票率，將當年總統大選與申請「台灣」加入聯合國的「公投」捆綁進行，此舉幾乎觸及北京設定的紅線。2005年，大陸通過《反分裂國家法》，授權在若干情形下對台動武，其中包括「台灣發生從中國分裂出去的重大事變」。當時中國政府發言人明確指出，全島性「公投」可能被視為重大事變。2007年陳水扁推動該「公投」後，時任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即向美國總統小布希發出警告，並同步進行軍事威懾。

自2000年陳上任至2008年初，大陸對台部署的近程彈道導彈增加了七倍。公投前，小布希政府發現解放軍已將移動式近程導彈部隊部署至台海沿線，進入高度戒備狀態。美軍和情報機構認為，中國可能像1996年台海危機那樣發射導彈，甚至直接攻擊台灣。

當年扁政府推動「牽手護臺灣，加入聯合國」的公投並大力宣傳。圖源：維基百科

所幸2008年危機並未演變為流血衝突。「公投」因投票率過低無效，國民黨候選人最終勝選。美軍在台海附近的兵力部署也可能讓北京有所忌憚。考慮到升級風險，華盛頓公開反對「公投」，並在投票前將兩艘航母部署至台灣東北和東南方向，另一艘部署在新加坡附近。但此事表明，一旦北京認為遭遇「台獨」挑釁，其動武意圖是認真的。

自2008年危機以來，中國軍力取得顯著提升。陸軍、海軍、空軍實現迅速現代化，常規火箭軍擁有射程更遠的先進導彈，包括高超音速及反艦彈道導彈。近五年內，中國核武庫規模也翻了一番。除硬實力之外，中國領導人還推動大規模軍改，以增強聯合作戰能力，並通過空前的反腐整肅提升軍隊戰備水平。

如今，中國軍事活動的速度和規模都在提升。賴清德上任不到一年，北京即前所未有地展開三次命名演習，以示規模與重視程度。

更具變化意義的是，北京現已開始以大規模演習直接回應賴政府的內政行為。此前的大型軍演（1995–1996年、2022年、2023年）均在台灣地區領導人與美國高層會晤之後進行。2024年12月，賴出訪夏威夷和關島後，中國進行了一場並未命名的演習。而最近三次大演習均是對賴的島內言論作出反應。

大陸四次重大軍演的演習區示意圖。圖源：海峽之聲

作者們指出大陸這些軍事行為更具挑釁性、不可預測性與複雜性。在4月的「海峽雷霆-2025A」演習中，解放軍艦艇據報駛入距離台灣本島24海里以內的區域。北京對台周邊大規模部署已成為常態，且對台灣東部的行動頻率上升。與以往不同的是，解放軍幾乎不再提前發布演習預警，這使得美台高度擔憂戰爭突發可供應對的預警時間。

隨著賴清德繼續執政，兩岸恐將進入更危險的階段

作者們認為華盛頓必須確保中國充分理解美方堅定不移的意志和立場。

與往年不同的是，近期的演習中，中國海警也與海軍聯合參與，開展對台封鎖作戰演練。此外，中國海上民兵力量也愈加積極參與演訓。該力量系國家支持的民用船隻網絡，常被用於維護中國的海洋權益。這些新參與方的出現表明，中國正為多種軍事行動形態進行準備，包括全面武力入侵、由解放軍海軍主導的海上封鎖，以及由中國海警主導的對台隔離行動。

此外，中國的軍事活動也已擴展至更廣泛的地理範圍。2024年12月舉行的一次演習，動用了來自中國三大沿海戰區的海上兵力，是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聯合部署之一。中國在台灣周邊、東海和南海展開聯合行動，展示其控制第一島鏈內海域的能力。第一島鏈是指一條橫跨西太平洋、從日本延伸至印尼部分島嶼的戰略島鏈。此次行動還意在阻止外部力量進入該區域協助台灣。

10月14日，大陸海警編隊依一中原則在台灣周邊海域開展環台巡航管控。圖源：新華社

除上述大規模軍事行動外，中國還幾乎每日飛越台灣「防空識別區」。該識別區為台灣方面自設，其範圍超出台灣領空界限。2024年，中國軍機進入該區域的次數高達3,075架次，較2023年增長逾80%。這些行動意在削弱台灣對周邊空域與海域主張的合法性，並干擾其對周邊動態的監測與應對能力。

部分空中行動系「聯合戰備巡邏」組成部分，該類巡邏不僅涉及空中力量，還包括與海上力量的協同作戰。這類巡邏目前幾乎每周進行一次，為中國提供了在不動用大規模演習情況下，快速加劇對台施壓的機會。以2025年3月為例，賴清德公布其「17項策略」數日後，中國即發起兩輪聯合戰備巡邏；兩周後，又緊接舉行「海峽雷霆-2025A」軍事演習。

美國政府官員不斷就中國這些軍事行動發布警告。美國印太司令部司令塞繆爾·帕帕羅（Samuel·Paparo）於2025年2月警告稱，中國「當前在台灣周邊的侵略性行動並非演習，而是彩排」。

共軍4月2日在台海組織「海峽雷霆-2025A」演練，官媒央視旗下帳號「玉淵譚天」發布解讀和相關海報。圖源：微博@玉淵譚天

作者們指出，川普政府內部在台灣問題上存在分歧。許多人相信川普本人及其支持者希望避免海外軍事衝突，傾向於與中國達成交易。但國家安全鷹派，如國務卿馬可·魯比奧，則依然強調遏制中國的擴張和影響力。中方交流對象注意到，川普的國家安全團隊不願理會中方對賴清德的擔憂。他們擔心，在台灣問題上，該政府可能通過加深合作和增加軍售，持續強化美台關係。

這些相互矛盾的評估使得北京方面對美國是否會保衛台灣免受大規模襲擊或低強度襲擊的不確定性有所懷疑。但中國官員認為，若不加遏制，美國可能會進一步加強與台灣的關係，從而形成一種容易引發誤判的局勢。中國可能會認為有必要以更強硬的方式對待台灣，以向川普的國家安全團隊表明，中方不會容忍美台關係的進一步發展，也不會容忍台方任何被視為挑釁的舉動。與此同時，如果北京認為川普並不真正願意動用武力保衛台灣，這種判斷也可能促使其考慮採取更具升級風險的舉措。

諷刺賴清德把台灣籌碼都獻給川普了。圖源：波波 繪

作者們認為，美方及其盟友必須嚴肅對待中國對台認知與行為的轉變。隨著賴清德任期持續推進，北京與台北之間恐將進入更加危險的階段。中國分析人士認為，賴或將在2027年大選前採取更激進「台獨」舉措；他們還擔心，若其民調低迷，更可能提升反大陸強度，以爭取支持，仿效2008年陳水扁策略。而中國領導人則已設定2027年為解放軍具備「武統」能力的節點。鑒於其對軍改的持續推動，屆時解放軍高層不太可能對領導人表示「尚未準備好」，反之，或將助其增強自信，製造危機或引發衝突。

文章中認為，北京耐心日益減少、意圖越發強硬，促使川普政府必須確保中國清晰理解美國的決心與反制侵略的能力。為防止衝突、或在必要時遏制乃至擊敗中國軍力冒險主義，美國必須付出巨大努力：加強自身軍力、協助台灣及盟友擴充防務資源、並顯著提高盟國的軍費投入。與此同時，華盛頓還須整合對華、對台政策各要素，增強威懾，降低誤判風險。

2024年4月7日，美國、日本、澳洲和菲律賓在南海舉行首次聯合軍演。圖源：Armed Forces of the Philippines 臉書

這尤為關鍵，因為北京評估美方意圖並非僅依據對美國國防部署的觀測。例如，一些中國專家觀察到，美國在對中貿易談判中加徵關稅後又部分讓步，認為川普最初是在「虛張聲勢」，之後川普政府意識到，儘管以競爭為重，仍需與中國合作。

作者們總結道，若川普政府不希望陷入危機，就不能為北京留下誤判的空間。未來數年台海局勢本已動蕩，不應再因北京對美國是否願意採取行動的認知混亂而雪上加霜。

（未完）

◎下篇｜台灣正從美國的「棋子」演變為「棄子」（下）｜海外通訊

◎作者｜花俊雄（台灣旅美政治評論員，曾任職聯合國翻譯處30年）
◎編輯｜陳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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