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民文學的脊樑 曾健民醫師手稿再刊

By 范振國 曾健民 / 2020-10-23 16:33:39 /
魯迅
摘要:

1927年正是中國新文學經過風風火火的10年之後,中國文壇出現了包括魯迅在內的許多有成就的作家。當年9月,有位瑞典考古學家到上海了解到魯迅的文學成就後,推薦魯迅為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被魯迅婉拒了。1930年代中期,瑞典也曾有意提名魯迅,但魯迅還是謝絕了。魯迅回信強調了中國人的正直脊樑。

xxx陳映真主編《諾貝爾文學獎全集》精裝本。

【引言】
◎整理、引言 | 范振國

2020年10月諾貝爾文學獎授予美國詩人Louise Gluck,她是自1901年諾貝爾文學獎設立迄今117位得主中的第16位女性,也是1993年Toni Morrisn獲獎27年後首度獲頒桂冠的美國女性,更是2016年民謠搖滾歌手Bob Dylan出人意表(a surprise winner)的獲獎以及2018年因性侵、洩密醜聞停辦一年之後,瑞典皇家學院評審委員會比較安全的選擇(safe choice)──英國衛報記者的報導如是說。

「諾貝爾文學獎,作為一種獎金,和世界上其他各種各樣的獎金一樣,充滿了爭論。這是因為執行獎金授予的瑞典學院,是不能不由一群受到特定歷史、意識形態的甚至國際政治所影響的人們所組成。1901年,當第一屆諾貝爾文學獎頒給法國的蘇利.普魯東的時候,為了獎金出乎意外地沒有受給至今為世界所公認的俄國大文豪列翁.托爾斯泰,引來全世界喧噪而強大的抗議聲浪。1902年諾貝爾委員會不得不提出一份答辯,終於說明了諾貝爾文學獎真實的思想立場。…」

以上是陳映真生前受遠景出版社委託主編《諾貝爾文學獎全集》中文版總序的一段話,1981年2月22日以《不朽的冠冕》為題發表在中國時報的〈人間副刊〉。援引諾獎評審委員會的答辯詞之後,陳映真接著說:「委員會並且明白的指出托爾斯泰有關宗教、政治和社會的著作是『不成熟的』、『迷惑人心的』。事隔多年,委員會的申辯辭,徒然暴露了自己在文學上、思想上的鑑賞力和思考的深度,是如何受到典型19世紀市民階層的庸俗、驕傲性格的限制。…事實上,任何孰悉世界文學史的人,還能舉出更多位諾貝爾文學獎所「遺漏」的巨匠的名字:易卜生、康拉德、哈代、史特林保、高爾基、喬哀斯、普魯斯特、瑪洛…等等。對於中國人也可以指出一兩個理應列籍受獎的偉大的中國作家。所幸,在文學的國度中,自有法則。這些為諾貝爾文學獎所「遺漏」的大師,也自有他們輝煌萬丈的榮光,無須任何外在的褒獎來增加他們的榮耀,當然也絲毫不因不曾列入受獎者而遜色。然而,這些巨匠的『遺漏』,正好說明任何文學獎-即使諾貝爾文學獎也包括在內-只能增添原來自有的光榮卻無法製造原來沒有的價值。」

xxx遠景出版社《諾貝爾文學獎全集》平裝本。

陳映真先生最後是以這樣擲地有聲,啟人聾聵的文字結束這段落的:「當諾貝爾獎迅速地成為各強國為了增添自己在國際政治中的光榮的重要工具時,由謹慎、保守而力維中立的瑞典主持下,阿弗烈德諾貝爾原初的理想和願望遭到越來越嚴重的困難。當我們回顧,授獎的檔案顯示了某種國際間的『配給』傾向。在世界大戰中,在國際強權政治下,任何挑剔的人都可以找到慎慎而力求自保其『中立』的瑞典學院,是如何讓意識形態的好惡,以及國際政治的無可如何的壓力,滲透到文學桂冠的選擇。」

無獨有偶,陳映真先生寫就這篇宏文30年之後的2010年末,他畢生最親密的戰友,新近故去的曾健民醫師也寫了一篇魯迅婉拒受推薦競逐諾貝爾文學獎的典故,記錄了凜然可敬的民族風骨,樹立了堂堂正正的民族脊樑,特繕打如下;與同道共享,共勉,兼誌映真先生,曾醫師清音不遠,後必有繼之和鳴者焉。(引文結束)


中國人民文學的脊樑
◎文 | 曾健民

1927年正是中國新文學經過風風火火的10年之後,中國文壇出現了包括魯迅在內的許多有成就的作家。當年9月,有一位瑞典考古學家到上海了解到魯迅的文學成就後,請劉半農幫忙,準備推薦魯迅為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劉半農託魯迅學生臺靜農寫信徵詢魯迅的意見,魯迅婉拒了。魯迅給臺靜農的回信截然表示:

「我感謝他的好意,為我,為中國。但我很抱歉,我不願意如此。」

「諾貝爾獎金,梁啟超自然不配,我也不配。要拿這錢,還欠努力,世界上比我好的作家何限,他們得不到。」

xxx魯迅與學生談話。

魯迅回信更強調了中國人的正直脊樑,他說:

「或者我所便宜的,是我是中國人,靠著這『中國』兩個字罷。那麼與陳煥章在美國做了《孔門理財學》而得博士無異了,自己也覺得好笑。」

「倘因為黃色臉孔人,格外優待從寬,反足以長中國人的虛榮心,以為真可與別國的大作家比肩了,結果將很壞。」

「倘這事成功而從此不再動筆,對不起人。倘再寫也許變了翰林文字,一無可觀了,還是照舊沒有名譽而窮乏好罷。」

1930年代中期,瑞典也曾有意提名魯迅,但魯迅還是謝絕了。

xxx魯迅致信臺靜農,謝絕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提名。

魯迅的這種精神,更生動的表現在作家靳以在1946年寫的一篇〈給賽珍珠女士〉文中。該文是針對賽珍珠寫給北平圖書館館長袁先生的一封公開信而發的;該封信主要在建議中國作家要如何寫作才能迎合美國讀者的口味。靳以立足於中國人民現實苦難的熱情批駁了賽珍珠的意見,他說:

「你們記得的是我們貧乏的物質生活,可是你沒有看到一直在煎熬中的我們受苦的靈魂。如果在我們的作品中有嘆息、呻吟,有眼淚,那不只是作者的,那也是人民的。我們生長在他們中間,只是努力來反映現實。我們不是要來娛樂讀者的,我們更想不到什麼大價錢。我們並不是為讀者的興趣而來寫作,我們自己先忍受著煎熬,到了不能不傾洩的時候,我們寫了出來。」

靳以以林語堂為例,表示「我們沒有一個人想走他的路。」

「我們的苦樂一直是和我們的人民相通的,在這一點林語堂就和我們不同了。他在貴國,回來的時候,也像貴國的作家到中國來觀光一樣,帶點七零八碎,又回到外國去賣大價錢。我們文藝工作者們沒有一個人羨慕他,也沒有一個人想走他的路。所以我們決不關心他的臉皮有多厚,他怎樣順從你們的編輯,贏得他個人的成功。」

該文表達了在困苦中,「用自己的力量,解除自己的苦痛」的自主進取的態度。

xxx1927年10月4日攝於上海。前排左起周建人、許廣平、魯迅。後排左起孫福熙、林語堂、孫伏園。

「可是我們忍得住,並不要因為困苦就愁臉苦眉的乞求你們的憐憫。我們自己是不甘心這樣下去的,屬於人民的這一群,正在用自己的力量,解除自己的苦痛。只有我們自己是可以信賴的,我們相信有一天我們會踏進快樂裡,那時候我們也會笑,使你們知道我們並不是不喜歡笑的人民。」

最後,他堂堂正正地告訴賽珍珠「到我們的國度虛心學習。」

「現在我們就是這樣子,如果你們真心想了解我們,不是用好奇的有趣的眼光來望我們,就在我們的作品中,到我們的國度裡虛心學習。我們保留我們的真實,不要曲意的合乎你們快樂的現實,因為如果那樣,不但對我們的人民不忠實,對於你們也是不忠實的。」

xxx魯迅與許壽裳、蔣抑卮合影於1909年的東京。

台灣的《和平日報》「新文學」副刊〈1946年8月2日〉也轉載了這篇文章。當時的台灣省籍作家林荊南受到這篇文章所感動,寫了一篇〈賽珍珠的中國觀〉,發表在「台灣文化」一卷一期上〈1946年9月15日〉他在文末痛陳:

「最近的賽珍珠女士是要求中國人同他們美國人一樣地笑。這一點我們應該感謝她。可是我們是不能笑的呀!假如我們能夠忍住身上一切的痛苦,跟了她們笑起來,我們是何等無恥而不血性的東西呢?」

「我們希望賽珍珠女士別要以美國的富足、自由、快樂的眼光來看錯中國的貧困、束縛、悲慘。別要以悠閒的笑容來對待我們悲痛的苦臉,需要以文學家的風度,更深理解中國事情,能夠為我們眼前的處境,寫些有血有淚現實的作品。」

曾健民
2010年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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